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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笛人语
发布日期:2018-05-29   点击次数:   来源:   录入者:冯丽亚

惜笛人语——钟晓阳

 教我笛子的老师姓叶,男的,碰见他真是我的运气。那一阵子遍阅报章广告,
都没有合适的。一日无事,经过弥敦道的一家乐器行,附属的中乐班正在招生,便
直闯进去报名。里面老师众多,依时间分配,也不知道自己归哪个,是吉是凶全看
个人造化。

    第一次上课,叶老师进来,拿什么敲我肩头一记,示意我跟他去。那一敲,定
下了师生名分,从此耳聆指教的是我,青出于蓝则在我了。

    叶老师三十至三十五岁年纪,中等身材,长方形脸。

    那次我在笛子的尾端吊了一只玉佛,橙红的穗子流苏款款,叶老师却说:「很
多人以为这两个穿绳孔是用来穿系饰物的,其实它们也有实际的用途。」

    虽然他没有说明系饰物是错的,但我就觉得极不好意思,第二次去就把小玉佛
解下来了。

    大鼻子,大嘴盘。那张嘴,老是唇角裂裂的,永远带着点受伤的意思。然而他
整个地是那样耐看,干净俐落,衣服的色调温暖和谐。他讲话极文雅,一个字是一
个字,不速不缓,吐音清晰,着力很轻,附于形则是摸上去厚厚软软的绒质,本身
即是暖的。坐在叶老师对面,听他讲笛子的种种,觉得他一举手一投足都显出他为
人的恬淡祥和。较之于有魄力有冲劲的年轻人,我更喜欢叶老师这种。前者无非是
待开的朝花,时辰到了不是开的,是爆的,一蓬蓬爆得不亦乐乎,色彩浓浓的要染
没周遭,急迫的要拥抱一切。像叶老师,是让岁月冲淡了的,为人的根柢已经很深
厚,完全禁得起平淡的日子,连偶露的倦容亦是淡淡的,不与众物争持。

    记得刚开始学笛子是秋天,学完出来一街的秋气高爽,空中炸着金金的炒栗香,
我就一路笑着回家。

    然而我竟不是学笛子的天才。认明真相后,我心里非常难过。我甚至不是庸才,
而只是个蠢才。跟我学钢琴一样,我的节拍略差一筹,对音准的敏感度也不够,吹
起来完全是感情用事。初学的阶级,用气不得其法,唇肌和喉部绷得过紧,胀得脸
红脖子粗的,画成漫画是七窍喷烟,头顶冒气。通过了这一关,便是学吹高音。风
门不得掌握,不是太松,便是太紧,紧得风门没有了,两唇磨擦,「噗兹噗」一声,
擦出口水花,简直是嘴放屁。那一刻我难堪到极点,想夹着尾巴落荒而逃。叶老师
只是轻蹙眉尖,笑一笑,觉得你不甚可救的样子。

    有时候在家里吹得满意,信心十足的到叶老师那儿,一吹之下,功力只剩下一
半,另一半惊吓得化掉了。笛音忽跌忽摔,忽得忽失,不成言语,觉得自己来自未
开化的野蛮民族,单单会哼哼啊啊的叫痛。

    无论如何,那小小隔音室里的笛声到底日益清顺了。反过来吹从前的曲谱,居
然得心应手,也有余裕多用点感情,真是万分高兴。然而这当儿却没机会学下去了。
像我这种材料,无论怎么自行苦练,亦难有进境。我不知道叶老师是不是最好的老
师,但若干年后,我说什么都要找他回来教我,我还要跟他学古筝呢。

    一次在乐器行的橱窗看见一列相片,大概是宣传用的,内容是各老师在教导学
生的情形。我详看了,仍旧觉得叶老师好。那是冬天,他穿一件浅灰绒外套,正在
教一个女孩子拉二胡,亦是一般的稳定亲和。

    又一次,上完了课,他叫我到隔壁书局买一本笛子教程。后来他想起有话忘了
交代,到那书局找我,两人出来站在街上讲话,日正高张,他以手作檐,荫住了脸。
离了那隔音室,我竟觉生疏。有时侯正在上课,有人叩门找他,是他同事,和他熟
络的闲话两句,我亦会认生。几回早到了,在室外稍候,上一个学生出来,和他道
声再会,他也应了。我这才发觉我从来没跟他说再见,他也就不讲。一天,因时间
有所更动,他打电话到我家,自称是:「╳╳琴行姓叶的。」就像我打电话到琴行
去,说是:「我在你们那里学笛子的。」

    在室内吹笛子,使人有英才错用之感。笛音撞墙碰壁,摔摔跌跌,如果它们都
是活的,一定都变得焦头烂额。阳台上就不同,放生一般把笛音放出去,笛子的开
朗广阔尽皆出来了。晚间对面是熠熠灯火,市声沉淀,而笛韵嘹亮,仿佛是天籁,
凡心一动落在红尘,从此生于民间长于民间,有风则更好,笛声自身是风,送到很
远的地方,那里有人听到了,梦魂一惊,忽起辽远之思。日间也有日间的情调,望
出去尽是密密沓沓的公寓洋房,马路上轿车一辆接一辆,遮阳伞像鲜艳夺目的花蘑
菇,上坡的上坡,下坡的下坡,卖豆腐花的戴顶草帽叉着胖肚子一路吆喝上来,阳
光把遮阳篷下的灰尘照得细细活活,吹吹笛子,有一种人生在世的感觉。雨天吹起
来异常气闷,笛音锁在雨炼中,承不了上文,启不了下文。可是笛子还是要在山头
或草原上吹,才最能领略它的春光明媚,春意剔透。

    一曲「牧童短篇」,我最喜欢,叶老师以二胡替我伴奏。想想还是该由牧童来
吹,牛背上一挫一荡,那样的悠闲,日出而出,日入而入,鸡鸣桑树颠,落霞赶炊
烟,好象岁月也在那儿踱来踱去,老也不走。我是城市人,城市的悠闲是小型的,
偶然得来的一小撮,设法要把它消磨得值得,有回味,连那心情也是焦急的,我在
这里吹,老师在一旁拉,光阴匆匆地去了。

    「小河淌水」,最是高亢婉转。河水汩汩不休,笛声去到最高点,河水急濑,
像望眼欲穿的穿字。我觉得这「淌」字很好,使人想起眼泪,收一收又泛出来,收
一收又泛出来。

    「金蛇狂舞」节庆时吹,曲谱左上角标看「欢乐地」。中国的节庆,该有锣鼓
铙钹,冬冬呛呛,热闹非凡,如今只有一管笛子,吹来吹去都好象曲终人散,愈吹
心情愈寥落,锣停鼓息,一地烧完炮仗的暗红纸屑。可能都不是,是我不够活泼。

    「弓舞」是太熟悉了,总误当作「将军令」,是十年前粤语武侠片的武打场面
也拿来做配乐的,家常也能随口哼上一两句。因为这缘故,整首曲子哪里该打个突
顿,哪里该抖擞激扬,皆知个透里透外。当初技巧不行做不到,后来略有些把握了,
更如故友重逢,吹得兴兴头头,每次都像有一段盛事正要开场。

    叶老师会演奏的管弦乐器至少有四种:笛子、洋琴、古筝、二胡。

    箫笛比其它乐器与演奏者有更切身的关系,因为用的是气。声由气出,音由声
出;不止精神,连整个身体都要投入。笛子音色清亮圆润,悠扬处绝伦无可匹比,
凄伤之曲落到笛管中也带几分高扬,公然说与天下人知晓,让他们评一评,想一想,
纵无结果也须得个分明恩怨。箫则是万般情绪诉与自己听,别人偷听亦可,固此一
扇户牖,几家民房,可以是箫声徘徊地。箫身长而孔疏,我手小不宜吹,男孩吹比
较好,但人必须有个深沉壮阔的背景。箫声有它聊斋的一面,因为音质上带点沙嘎,
总像浓雾喷喷的,老是缕缕白烟从箫嘴冒出来,不费劲的就送到很远。我听箫声又
有空灵之感,像断崖上荡回来的回音,也可能就是笛声的回音,吹梦成今古。

    扬琴也是男孩子的,我却不大懂。每逢叶老师替我用扬琴伴奏,我会非常激动,
想着千万不可吹错,往往就错不可遏,把气氛破坏得内疚好半天。扬琴琤琤琮琮,
纷纷繁繁,铿锵中轻盈可喜;许多东西要交代,但交代得有条不紊。它不是激烈干
戈,也不是大喜大悲;它只是很讲理的,跟你从头道也行,跟你典故一一数也行。

    古筝是女子的,人要素静,不可太丑,且要低眉垂睫,一派清简。女子弹筝像
私语,三叠愁是她,夜思郎亦是她。一种凄婉处,万物皆沉静下来。其实我亦喜欢
男子弹筝:但是人要清明素朴,琴心是对物对人,若过分顾及自己,又心存欲念,
琴声便低浊了。

    二胡无论如何是男子的。箫笛是情绪多于故事,二胡则是说不尽的故事,拉来
拉去拉不完。想象中拉二胡的该是个长方形脸,瘦、穷──至少不能太富裕,穿一
袭浅灰夹袍,在露冷的小天井里,老榕树下,满地青白的月光像辗碎的玉,夜阑人
静了,想起往事,真是唉唉唉三声唏嘘,一段沧桑;巫山一别,为云为雨今不知了。
只是整个心沉到很低,然而看得淡了,拉起来反而摧尽他人肝肠,自己纵有感触也
无感动。

    百般乐器,无论吹弹敲拨,皆不可有表演之心,此心一生,魔障即生,就算多
精通也是不成大器的。

    要总结的话,还是要归回本题。惜笛人说惜笛话,有此两句:「暗红尘霎时雪
亮,热春光一阵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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